理想主义者从未停止斗争

【喻黄】meteorite(中)

·前文:【喻黄】meteorite(上)





人终究不能够长久的活着,总有混沌的时刻,也总有清醒的时刻。或许是冥冥中的规律,在人欢喜自傲的时刻总要给予当头一棒,用最质朴的方式让人从美梦中清醒。




在听到警报的一瞬间,黄少天和喻文州正在训练,喻文州看到黄少天灰黑色的飞船金属外壳闪烁的光泽,仅仅一闪而过,他驾驶着飞船急促的转过一个弯,向母舰狂飙而去。喻文州一推加速杆跟上,飞船尾部吐出火舌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在陨石群中穿梭。

毕竟不是战斗型飞船,也没有配备弹药,所以每一颗陨石都是致命的。喻文州小心翼翼的操作,掌心沁出一层汗,黄少天接通了语音通讯,给他报了一个坐标,让他跟紧自己。

“好。”喻文州答道,抬手将飞船上方的按钮推下,调至手动驾驶模式。这是极其危险的,可母舰比他们更加危险。那里有近千个人,不能让他们就此送命。他大口喘着气,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双眼发红,指节发白,眉头紧锁,额头一层细汗。

靠近了。

锁扣还没有完全锁紧,氧气堪堪充入40%,黄少天就强行打通了飞船与母舰的通道,在其中跌跌撞撞的奔跑,拐一个弯急促的冲向白色的回廊。喻文州紧随其后,他只看到黄少天的一个背影和一阵上楼梯时的脚步闷响。

尖锐的鸣笛和机械运转声,百万计的岁月似乎在他身上流逝。电子眼被干扰,在每个回廊里混乱的毫无章法的飞舞。它们不停的撞击钢板,一次又一次,然后碎了,掉在地上,发出轻轻的一声脆响。

母舰是一艘由冰冷金属铸成的方舟,装载着希望前行。她的侧翼被击打得起火了,火光冲天,火舌甚至在舔舐喷淋系统。同那些植物一起烧了起来,火焰看起来明亮温柔。

黄少天没空管那些绿色植物,哪怕他们是关乎未来氧气供给的。他大喘着气跑到舰桥,一身军服被熏得焦黑,抬头看着魏琛。不久的喻文州也到了,就站在不远处,方世镜身边。



谁都没有流眼泪。哪怕是最小的卢瀚文也只是红着眼睛吸吸鼻子。

有时候魏琛确实会一意孤行,按照黄少天的话来说就是:老鬼,叼着根烟就以为自己能抗吗?再说了,烟也是不能抽的。

魏琛狠狠地揉一把黄少天的脑袋,黄少天被他摁得一矮,魏琛才发现黄少天已经比他高出一小寸了。魏琛心里总是想着他对黄少天和喻文州的第一印象:黄少天,刚刚比他肩膀高一点,还跑过来跟他说,魏老大,凭什么我一定要把头发染回去?

当然要,魏琛严肃道,你是一名军人,要有军人的样子。

黄少天觉得这句话是他说过的最硬气的一句话。

喻文州,中分,皮肤白相貌好,军帽一戴挺拔得像颗白杨树,倒不像个军人,似个演电视剧的。魏琛拍拍喻文州的肩膀,小伙子,有前途啊。





“我去抽根烟。”魏琛哑着嗓子说道。

这回没有人阻止他,所有人都集中在舰桥,目送他走向他的房间,出来的时候烟已经点着,一点星火摇摇欲坠,似有寒风呼啸要捻灭最后一点温暖。无所谓了,烟雾报警系统已经响了很久了,植物园已经被完全封闭,火势没有办法蔓延。现在让它们烧吧,烧干净了,就结束了,魏琛说道,我们还有种子,只是需要时间,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烟雾弥漫开来,在烟气中他吞吐着焦油,尼古丁。烟灰积了一长条,灰白色的烟灰扑簌簌的落在脚下,魏琛伸手想弹掉,却发现无处盛放。

最缺的也就是时间。

陨石撞击五分钟倒计时。

魏琛从舰长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弹了弹烟灰:“各部门注意,准备跃迁,不搞理论计算,我最烦这个了。”

“赌一把。”魏琛笑了笑说道,“等我好消息。”

他大步流星的走向他的那艘飞船,派人装了三发弹药。黄少天心里当然清楚,这三发弹药的量,只够一次尝试。他看到魏琛与方世镜凑近,交换了几句话。方世镜脸上的表情极速转换:怀疑,惊讶,最后渐渐汇聚成了一种力,促使他轻轻点头。

“老鬼,行不行啊?”黄少天有些着急,“你这样……我跟你一起去!”

喻文州不知什么时候走上来了,拉住他的手。两个人的手掌都有些湿漉漉,紧紧的靠在一起,喻文州冲他点点头,又冲他缓缓摇摇头。

没有人说话。

“我靠,这个时候你们都充周泽楷了吗?说句话啊!”黄少天脖子上青筋暴起,向魏琛方向吼道,“要去送死吗?”

魏琛已经迅速换好制服,军衔和军帽都是正的,甚至在火光照耀下闪闪发光,有一瞬间甚至让人觉得比天狼星还要刺眼。魏琛回头冲着舰桥上的人笑了笑:“不要小看我了,老夫当年可也是神一般的少年!”

黄少天抿着嘴唇不知该说什么,他只好扬了扬拳头。

魏琛踏上飞船。身体挺得笔直,背影英气而值得信任,像一个巨人,一堵坚实的城墙。

此时系统已经有一部分受损了,正叽里咕噜说着乱码,混乱无章,他是最冷静的一个,关闭声音反馈系统,戴上头盔,关上舱门。

切断了通讯系统。



黄少天扑过去想要停止运行的时候已经迟了,魏琛的飞船已经完全脱离母舰。还有一分钟,人们静默着注视着这个英雄赴死般的行为。结局肯定是令人惋惜的,他们甚至想象得到,无论是将母舰进行跃迁还是将那颗拦路虎进行跃迁,魏琛都来不及回到母舰,哪怕充分利用弹药爆炸的冲力也无法完成。

他走得太远了。化为一颗小小的黑点,向着已经摩擦得不断产生气体的陨石直直的撞过去。陨石是极其滚烫的,温度高到让表面和内里物质都气化,魏琛的飞船渐渐隐没于热浪之中,一阵一阵的波动让他的身形看得不太清楚。

三。

二。

一。

方世镜早已准备好,在弹药发射出去的那一刻,陨石由于冲力偏离了预定轨道,在临近的空间开始进行跃迁。巨大的黑色洞穴凭空打开,像一只巨兽的血盆大口,抑或是一条黑色隧道,里面是无尽的幽暗。时间仓促,这是一次不定向跃迁,谁也不知道最终会到哪里,会发生什么。

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弹药撞上陨石无声的炸裂开来,幽蓝色的光泛出,浑身的血液都随之凉下来,冰凉沁人,明明热浪还在一浪扑一浪的打过来,黄少天竟打了个寒噤。

整个过程像是在看默片,弹指片刻,陨石被拉入那个黑暗空间没了踪影。魏琛的飞船在星门边缘挣扎着一点一点被吸进去。巨大的摩擦让飞船表面几乎起火熔化,飞船压迫得要变形,尾部的燃料已经是足马力喷发,形成一道长长的蓝色细线,焰心是红色的,焰尾甚至已经被吞进星门。黄少天可以想象的出,那些嘎吱嘎吱的可怕声音。

是山摇地动,是死亡来临。



接着,火焰消失了,飞船也消失了,星门关闭,像是不存在过一般了无踪影。

有轻轻的一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黄少天没有去想,只是盯着那片瑰丽星河,目不转睛的看着繁星浩如烟海。



竟比平时还要灿烂几分。



植物园的火已经熄了,余温尚存。

黄少天早有心理准备,此次前行就是危险重重,甚至会搭上性命,一条命,十条命,千百条命。他们在用死亡去填补,极少人能够到达旅途的终章,无非是先死还是后死的问题。可黄少天还是来了,哪怕大海吞噬了他的曾祖父,祖父,父亲,他的祖祖辈辈都死于此。

海员终究是要死在大海上的。

方世镜沉默的看了一会儿,手才从那个执行命令的屏幕上挪下去,他轻轻的摘下军帽,双手背在身后。随后他带着卢瀚文离开,回来的时候给每个人都带了罐头。黄少天机械的接过罐头,打开金属膜,叉了一块塞到嘴里嚼起来,干瘪瘪的像是在嚼树皮。



方世镜走到舰长桌前,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枚小小的勋章。按理说,当上舰长都要有盛大的授勋仪式,而现在这个还未从悲伤中缓和过来的近一千人的小团体,共同见证了这个可以称得上是悲壮的时刻。

“蓝雨前舰长魏琛殉职,现由大副方世镜代舰长。”方世镜轻轻说道,却又极其清楚响亮。





回寝室时黄少天一路都沉默不语。喻文州在他身后,看着他一个人在白色回廊里慢慢走着,想说点什么,却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安慰他。

两者皆是当事人,共同经历一个敬爱的人的离去,还是以如此悲壮的方式为了母舰,为了全舰人葬身茫茫星海,甚至连尸骨都无存。喻文州走上前去,和他并肩而行。所有柔和的日光,或者是模拟日光灯,照在他们的脸上,身上,手上,似锋利的剑划出一道道透明的伤口。

黄少天打开门,拉开窗帘盯着广屏上浩瀚夜空。他们已经距离星门开启的地方很远了,明明方才一瞬间前的事情。黄少天眼睛红红的,坐在转椅上一蹬桌脚借力转起来:“我不明白了。”

黄少天心里其实明澈的像面镜子,什么东西都能映出来。他知道的,让魏琛去确实是当时的最优选择,总比葬送一船人要好。他确实表面上与内心有些不符,明明老鬼老鬼的叫他,在操作失误的时候说他没用,军人不像军人。可他更了解的是,魏琛确实是个值得敬重的人,黄少天也确实发自内心无比敬重他。

可他就是不甘心。



喻文州没有接话,反而开始翻起柜子。最终,他从一个积灰的角落里找出一个盒子,是红色绒布的盒子,包得很精细,大概是以前盛放蓝雨队徽的盒子。喻文州从里面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灰扑扑的东西,看起来和工地上的泥瓦颇有几分相似,但棱角分明,像是被风砍刀削。

黄少天眯起眼睛看着喻文州置于掌心上的一颗:“那是什么?”

“是玫瑰石。”喻文州对着它笑了一下,没有看黄少天,“很漂亮,对吧?”黄少天还没接话,喻文州就接着讲了下去:“情侣互赠,寓意是相守一生知道海枯石烂。真正的玫瑰会凋零,它不会。”

喻文州顿了顿,低头看着黄少天:“我的意思是,有些东西是不会被忘记的。”

黄少天点点头,站了起来,给毫无防备的喻文州一个拥抱。他将头靠在喻文州耳边,低声说道:“谢谢你。”

喻文州还没有反应过来,黄少天就轻轻拥住他。他用余光看看黄少天,黄少天的侧脸线条干净利落,阴影在他脸上,睫上,眉上,鬓角落下,是无比温柔的暗色。



在这个残酷无情的世界里,喻文州终于抓住了无数位置变量中的常值,那是黄少天,在浩瀚宇宙中两粒浮尘的相遇。那是他会花一辈子去热爱,用一辈子去等待的人,一个永远十七岁的少年。



喻文州将手覆上黄少天的脸颊,另一只手环住他的后颈。唇瓣紧紧的贴在一起,没有情欲掺杂其中。两个人都不太会接吻,只是生硬的触碰交缠在一起,或许还有一些血腥味,不知是谁的。此刻他们正越过一颗耀眼恒星的上方,暗青色的光芒照在彼此的脸上,心里,照亮前路。

两颗心紧紧的靠在一起,爆发出足以熔化严冬冰雪,能够使大地回春的温暖。

“嗨。”黄少天松开喻文州,看着他的眼睛,“我真的没有想到。”

“可你不也接受了吗?”喻文州将额头和黄少天的额头靠在一起,眼里清澈明亮得可以映出所有时间巨河中不论是幸福,痛苦,快乐,悲伤,抑或是他们一同度过的美好岁月。

“也许下次看到彗星的时候,我们就在lyree星了。”黄少天轻轻说道。

“是的。”喻文州摸摸他的脸回答道,“蓝雨,我们。”




他是黄少天,亦是寒冷岁月里最为明亮的光。









随后的一段日子过得平静而惬意,一切照常进行。

黄少天第三千四百六十五次打开牛肉罐头。

“我靠。喻文州,我当时是不是跟你说牛肉罐头好吃?我的天哪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收回收回收回!”黄少天揉揉眼睛,随后顺手整理一下头发,“我放弃了,能不能不吃啊。”

“坚持一下。我们还有……十年。”喻文州迅速解决一罐。

“还有十年。”黄少天低声说道,“幸好遇到了你。”随后补了一句:“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吃牛肉罐头了。”

喻文州坐在黄少天对面,叉起几片可怜巴巴的生菜塞进嘴里,听着黄少天每天早上不间断的絮絮叨叨。“是的。”喻文州没有看黄少天,轻轻笑道,“我们还有十年。”






两年后。

“方队,我们收到了一个波频。”通讯员特地从通讯室跑了过来,“好像……好像……”

“你别着急。”方世镜说道,拍了拍通讯员的背,“像什么?”

“刚刚分析出来,发的是坐标,但有一段是模糊的。发件人像魏前辈。”通讯员手指一划,点开屏幕展示出一个波频,随后打开魏琛以前发送的信息。

“方队你看……这两段重合了,最后的两段也重合了。”通讯员显然是第一次和舰长汇报如此重要的信息,“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噪点太多。虽然很模糊,但我可以百分之八十肯定,那就是魏前辈。”

方世镜将资料留下,挥挥手让通讯员离开。

喻文州和黄少天沉默的站在一边。方世镜眉头紧锁,来回踱步。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却发现早就空了。魏琛的烟盒谁都没有动,和两年前一模一样,静静地躺在桌角,积上一层灰。

“你们觉得呢?”方世镜笑道,“魏琛发信号了。”

黄少天,典型的机会主义者,说话一针见血:“我觉得不大可能。首先空间跃迁是随机跃迁,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其次,信息传递需要时间,也没有办法追踪传输路径。简单来说,无从找起。或者……”

“或者极大可能性是魏队已经死了。”喻文州缓缓说道,“或许这只是他跃迁之前发的信息,只是现在才被接受到。”

“悖论。我亲眼看到魏琛断开通讯系统。”黄少天反驳道,“再说,哪怕没有断开,发的信息也该立刻收到。”

方世镜揣上那盒烟:“我找到他的时候至少得让他有烟抽。”

“方队,这个决定是极其不妥的。”喻文州跟了上去,“蓝雨的舰长弃船不顾。”

“并且我们也知道魏琛对于整个蓝雨有多么重要。”



方世镜转身大笑起来:“两个小崽子,我干什么你们还要管?魏琛交代过我。”

“未来是你们的。”

方世镜哼着不知哪里的歌谣,缓缓走向装备室,晨辉映在他身上,留下一个狭长的背影。





「Love isn't something that we invented.


It's observable, powerful.


It has to mean something.


Maybe it means something more, something we can't yet understand.


Maybe it's some evidence, some artifact of a higher dimension that we can't consciously perceive.


Love is the one thing that we're capable of perceiving that transc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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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改编自电影星际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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