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g：无人之 境

黄少天在街沿上站着，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搭在酒吧的铁质门框上。烟雾氤氲中，灯光模糊成了一大片，黄少天将额前的碎发用力向耳后别去，露出覆了一层细细密密汗水的额角，他似乎是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今年已经下过几场秋雨，天气渐渐转冷，他在街边等了将近四十分钟，期间有两女一男向他搭讪。街上鲜少有车经过，黄少天却烦躁不安，一半是因为身后闹哄哄的酒吧实在不太能让他静心思考，另一半是因为喻文州。

半年前，他们二人还是搭档，那是一次失败的外勤。人质还没有救出来，贫民窟附近的厂房先炸了，灰白色的烟尘洋洋洒洒的从空中落下来，好像在六月下了一场大雪。他们距离爆炸现场还有一段距离，消防车却被倒塌的铁皮房拦住了去路。黄少天当机立断跳下警车，喻文州冲在他身前几米的地方，向着冲天火光头也不回的飞奔过去。

他能听到小女孩隐约的哭声凄厉地从爆燃处后传来。一共三个，都是贫民窟的孩子，档案上的照片中她们的眼睛又大又亮，看上去面黄肌瘦有些营养不良，头发干巴巴的贴着头皮，畏畏缩缩的看着镜头。这一切都如此真实，她们还没有见过鲜花，还没有牵过小伙子的手，就在遇上了黑洞洞的冰冷枪口。

李轩紧跟着喻文州跳下了车，试图拉住喻文州并说服他等消防队联合救援，喻文州转过身瞪了李轩一眼，撞开他半边身体。可他还没有完全站稳，一颗流弹便穿过了他的胸口。

警徽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喻文州的血到处都是，他直挺挺的向后倒去，李轩一下子托住他的身体。而后的事情黄少天记不太清楚，那是三双多么漂亮的眼睛啊。他只记得消防队赶到了现场，警队和消防队配合救援，但最终只救下了其中两个，一个惊吓过度一个二级烧伤，还有一个女孩没能等到他们来。

黄少天只回头看了一眼，喻文州在担架上，徐景熙一边大声呼喊他的名字一边为他止血。周围的一切都模模糊糊的，火光和血色混成一片，他的视力明明很好，可这一瞥看得倒不真切。

他亲眼看见喻文州被送进急救车，他参加了烈士追授会，他参加了喻文州的葬礼。那天下着小雨，他和郑轩各撑了一把黑伞，并肩站着。如果我当时快一点，再快一点，或许就不会这样，黄少天咬牙想道。他知道现在想什么都于事无补，但懊悔和不甘偏偏一下一下凌迟他，最终支离破碎。

黄少天将他和喻文州共事的习惯一个个折叠起来，却养成了新的习惯。他转到了缉毒科，缉毒科的警员也能同他默契配合，但没有人早晨会再多买一杯甜豆浆，再也没有人会在庆功宴上想起他的忌口，而他们只是同事。每天早晨他都怀着复杂的心情查询警员档案系统，喻文州名字上一直都是灰色的，直到某一天，灰色突然消失。

将近一点的时候，酒吧里的客人散了两波，黄少天确实等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这个他熟悉到不能更加熟悉的身影，常常出现在他脑海里的身影，和他出生入死的身影。冷冽的风把黄少天吹清醒了，他穿过马路，对着那人就是一拳。

那人吃痛，弯下了腰，又被黄少天粗暴的扳过头，迫使他们眼神交汇。黄少天这时看清楚了，他们的脸凑得很近，连鼻息都一清二楚。确实是喻文州，他想道。黄少天又是一拳打在喻文州的腰际：“喻文州，你他妈不是死了吗？”

喻文州再次吃痛弯下了腰，可他依然没有作声，只是故作平静的看着黄少天。他们对视了几秒后，喻文州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袭警？”

“你他妈不是死了吗！”黄少天的声音越来越小，忽然狠命的抱了一下喻文州，像是要把平生的力气都用尽似的。

喻文州没有推拒，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像木桩一般任黄少天抱着。半晌，他犹豫着摸了摸黄少天的脸颊，却发现手上有一点湿。喻文州忽然想起在自己的葬礼上，他远远的看着他们，而撑着黑伞的黄少天只是低着头，也许只是被雨水飘湿了面颊。

喻文州的手缓缓的搭上黄少天的背，将这个久违的拥抱加深。“你要等我，你会知道的。”喻文州轻轻说道，“但不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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