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主义者从未停止斗争

【喻黄|手术台】一往而深·壹



古有千岁大妖,狐也,常伴仙人。而后狐自剖心腹;隔日,仙人飞升,九州震动。

——《九州志·卷三》




山川皴败,连月不雨,九州极旱,天地生异象。对于半仙之体,百年岁月只是弹指挥间一瞬,喻文州送走最后一位求见者后本想辟谷闭关度过这漫长难捱的时日,毕竟世上生灵生生死死皆是循环往复的天道,哪怕是仙人也无法干涉。没想到他却在这节骨眼上捡到了一只小妖怪。

小狐狸瘦得皮包骨头,一身金红色的毛蔫蔫的失了本该有的光亮,正缩成一团偎在一旁因仙山灵气而生得郁郁葱葱的枫树。枫树火红,叶片随风轻轻颤动好似凤凰浴火。正值秋季,仙山上枫树连片的红,而山下土地龟裂尽显颓败。他是救不了山脚下来的妖物的,妖物天生便是由妖气而生,眼下山脚下虽连月大旱但妖邪之气充沛,而仙山上虽水草丰美却不生妖邪。久而久之,妖骨生长,妖邪之气不够吞噬,小妖怪便会夭折。小家伙一路拖着羸弱的身躯来到这里,满身是细碎的伤口,任旁人如何想救仍旧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喻文州沉默的驻足一阵后正要转身,那狐妖却睁开了眼睛。妖怪眼眸灿金,睫毛有些过于的长,薄影下好像有波光转动一般。小狐狸颤颤巍巍的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倒是透着一股子不知从何而来的劲儿,明明是将死之妖,却将喻文州看得心里一软。


仙山首先是食物充足,小妖怪没几天就恢复过来了,长得油光水滑,没事便绕着喻文州的居室上蹿下跳:灯台,屋顶,打坐石……这狐狸三天两头上房揭瓦,动作笨拙地碰碎了喻文州的许多东西。每每喻文州从打坐石回来,看到一地的碎渣和在门口乖巧端坐着好像认错一般等他的小狐狸后便发不出火来,心一软,又把小狐狸抱在怀里为他置备食物。小妖物通人性,认定了喻文州便没再下山去。一来二去,怕生的狐狸也跟喻文州熟了起来,原本清苦的修仙生活也变得有了乐子。


喻文州知道这妖物妖骨长得快,却没料到他化形竟然如此之快。他同往常一样推门进来,却发现飘来一丝酒香。枫糖酒的香气在秋日高爽的空气中传得格外远,喻文州不紧不慢的放下佩剑,用余光一扫,果然是酒房的门大敞着。他走过去前便发觉空气燥热得不对劲,酒房里没了小狐狸的踪影,只见一个少年将自己整个身子埋入巨大的酒坛,堪堪露出一个脑袋。他身上不着寸缕又散发着甜香的酒气,双眼半睁半闭好似秋水一潭。哪怕心性坚定如喻文州也动摇了几分,他以为不愧是狐妖化形,哪怕是男妖也有如此诱人之躯。喻文州刻意站得远了一点,一道冷冽的剑气打过去,将狐妖彻底打清醒了,也将生长妖骨的燥热强行压了下去。少年看看他又看看自己,心想破罐子破摔,又把身体往酒坛底部沉下去了一些。喻文州丢过去一套衣服,简单说道:“我知道你能化形了,先把衣服穿好。以后长妖骨之前要跟我说,我帮你渡妖气。”小狐狸不知是因为刚刚化形的缘故,口齿有些不清楚,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灌下一口酒,只得默默的点头。喻文州看着狐妖这样子笑了一下,便退开留下一句话:“我在打坐石等你。”


狐妖似乎是将自己身上的酒气刻意压了压,站起身子比喻文州矮一些,狐妖化的形又瘦,导致喻文州的衣服稍稍有些长。喻文州将佩剑换成了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自己的臂弯,招呼化形的狐妖也坐到打坐石上。“小狐狸,”前些日子都是这么喊的他,一下子化成了和他差不多高的人形,喻文州一叫出口便觉得不妥,顿了顿继续道,“你有名字吗?”

化形的狐妖坐的更正了一点,回答道:“我有师傅,叫黄大仙。”“黄大仙?”喻文州心想:黄大仙不是狐仙的俗称吗?他笑了笑,本身皮相就好,一身白衣仙袂正和枫树相合衬,枫树下一片阴影投在他脸上,引得狐妖目不转睛地看着喻文州。“那你便跟着你师傅姓黄。少年意气,欲与天公试比高,你就叫黄少天吧。”喻文州帮他的名字取了个意,又将他衣服的褶皱拍平,笑了笑说道,“以后你叫我喻文州就可以。”


狐妖愣了愣,随即也笑起来,明暗之间似乎化为一个永恒美好。他第一次有了心,心上有了寄托,倒一下子觉得沉甸甸的。从这刻起,他不再是九州焦土上随便哪里都可以找到的苟延残喘的小妖怪,他不再是三界中的一座孤岛,一颗尘埃或是一根草芥。

你是黄少天。




黄少天化成人形之后各类繁杂事物都学得很快,从给喻文州擦佩剑到帮他传递各种口信,活脱脱过成了一个小道童。小道童尽职尽责,在各大门派之间穿梭之余也学了不少本领。喻文州同黄少天谈过几次,想劝他去妖谷修行或是去会妖道的门派重新拜师,怎么说黄少天都不愿意,似乎是一心想要待在仙山。也罢,喻文州想道,仙山多一只小狐狸也不多,就放任他留下来。一天一天黄少天不知是去了藏经阁还是如何,小心思越来越多又不敢逾矩。喻文州在打坐石上合眼打坐,黄少天无事时便坐在枫树底下看着他。他小心翼翼的隐藏气息,除了看着他之外不敢再上前一步,生怕打扰到喻文州。喻文州怎么可能不发现,他当然知道黄少天在悄悄地做什么,半仙心里自然有数。黄少天一直在看他,目不转睛的看他。喻文州微微睁开眼睛一扫,眼神相触之前,黄少天又将头扭向另一方装作在看云海。喻文州心里笑笑,表面上只装作不动声色。朝阳照在云海上腾起一层金色的雾,好像要烧起来似的。黄少天化为人形后由于时要帮喻文州给各大门派传递口信,已经把眼眸化作黑色。黄少天看着云海,喻文州转头看了黄少天一小会儿。黄少天眼里映出一点晨曦的淡金色,四周云雾温柔又缱绻,与寻常少年无异。只有喻文州知道他的锋利爪牙,妖狐也只对喻文州毫无芥蒂的露出最柔软的一面。


仙山哪怕天材地宝再多,也只是仙人住的地方。黄少天每天想方设法给喻文州送些东西,在他不忙的时候叽叽喳喳地陪他说话:后山的枫叶,晨露酿的糖浆,手诀化的小鱼儿,喻文州都记着。他也看得出来,黄少天是在挖空心思一点一滴回报喻文州的救命恩情。喻文州总觉得不该安然接受,他不愿接受黄少天笨拙的报恩,他也不愿意黄少天对他这样的好仅仅是报恩。他总想贪婪的索求更多却又不知如何开口。黄少天就像一只蜘蛛,把他黏在最进退两难的地方,偏偏让他不得接受,也自恃不得产生一点感情。他修仙道而不是妖道,对黄少天无法指点一二,况且往后蜕妖骨的时候他便会需要吞噬大量妖邪之气了,仙山根本无法满足他长妖骨的需求。若是将他放回九州大陆又过于凶险,一个小妖怪如何能同三千岁四千岁的大妖斗?喻文州把进退维谷埋在心里,黄少天不自知,仍旧每天跟在喻文州后头向他示好,却不知道将要迈向的未知深渊。


喻文州仍然保持着盘腿打坐的姿势,却刚刚才发现黄少天也正转身看着他。他眼里波光流转,一如误入酒房时那样明灭美好。不知怎地,喻文州竟神使鬼差的向他招了招手,黄少天没说什么,只是走过来坐在他身侧。喻文州轻轻将手揽在黄少天腰际,他能感觉到黄少天身体一僵,随即又放松了下来。喻文州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如雨后野草一般疯狂滋长,如同洪水一般冲刷角角落落。他自小就被送上了仙道,从小被教导喜怒不形于色,心里不得有一丝感情方能成大道。他的师傅早年教了他杀人的剑法,也教了他千百种手诀,却独独没有教过他什么是感情。喻文州心口抽动了一下,一小片皮肤悄悄爬上了咒文。他的师傅去世时叮嘱他仙道之人千万不可动情,否则将受到心魔反噬。一仙山,一云海,一打坐石,一人一妖相对,明明隔着不到一丈的距离,手间握着衣袖,衣袖下是实质的美好,他却觉得仿佛隔着千重山。

我管他世间千种妖魔?

我管他世间千种妖魔。

他们对视,额头相抵鼻尖相触,嘴唇堪堪笨拙地碰到一起。他们心脏炙热,炙热到足以驱散最后一点清晨的凉意又化为同一个滚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tbc.


*句来自汤显祖《牡丹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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