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文州给自己斟上一杯玛格丽特，雪还在下，兴许是因为北境极寒风暴南下的原因，听说龙群避开喻文州所在的地方直接往西部去了。南方没有可以帮忙送信的魔法师，而信鸽的传递速度要慢很多。入夜以后还算平静，不过龙吟的声音确实远了。
黄少天将整个人舒服的缩在红沙发上，火光映在他脸上变换跳跃，给人一种短暂的温柔错觉。喻文州在他身边坐下来，双手交叉搭在腰腹上，手指轻轻打着节奏。喻文州合上眼睛，让自己的身体在炉火前暖和起来，心想什么时候这场永无止境的战争才会结束。他本想说等这一切结束了我们再跳一支舞，却不知什么东西把他的喉咙哽住了。
喻文州转头看着黄少天，黄少天也看着他。他们俩的面颊不知怎么都有些发烫，这时候落满尘埃的古旧留声机正放着一个世纪前的歌，乐声如流水一般漫过他们的心，将那些在江心打转的情感都托起，让它们暴露在日光下。喻文州站起来，看着黄少天，黄少天也站起来。他叹了口气说道：“我本来想着等着一切结束了就邀请你跳支舞。”他望向窗外，暴雪已经持续了三天三夜，“还是现在吧。”
朦朦胧胧中喻文州向黄少天伸出了手，黄少天在某个鼓点恰到好处的接过那只手，带领它附在自己腰际。黄少天跳女步还是有些别扭，好在有喻文州带着他。他们跳了一支又一支舞，中途那台不争气的机器卡住了，但没人停下脚步去修它。他们哼起龙之歌，继续跳下去。黄少天眼睛温柔明亮，喻文州看得到他眼里明灭的火光和意气。他们第一次和着龙之歌跳舞。千百年来人类都生活在龙的威压下，这次人类决定反抗。他们深知自己只是万千世界中一颗最为渺小的尘埃，背对人间烟火，在风雪黄昏中起舞。
当钟声再次响起，他们终于停下脚步。喻文州的额头上覆有细细密密的汗水，亮晶晶的仿佛龙鳞。他们在火光中将额头抵着额头，对视，然后接吻。
人们在绝望中奔走呼喊，龙回来了。姑娘指着营帐里刚刚换好盔甲佩戴冰雨的黄少天说道，可我们的龙骑士也回来了。
龙骑士？人们停住脚步，几千双眼睛都看着这个金发的少年，确实是龙骑士，只有龙骑士才能掌控冰雨。他看上去很年轻，约摸二十出头，嘴唇抿得紧紧的，像一柄薄刃。喻文州从营帐里走出来，在黄少天身后向众人宣布道：“黄少天。”
“我的龙骑士。”他轻轻说道。
在人们寂静的注视下，黄少天转过身去面对着喻文州。他单膝下跪，银白色盔甲相互撞得哗哗响，成为此刻唯一的响声。喻文州抽出冰雨，莹蓝色的光剑利刃出鞘，他在自己指尖上抹了出一道口。黄少天托起他的手，低下头去亲吻他的手背，又亲吻他的指尖和鲜血。
“喻文州，我愿成为你的骑士。”黄少天看着喻文州垂下的眼睛轻声说道，“从此利刃为你所用，剑与诅咒。”
“无往不胜。”喻文州和他对视。
空气中时间在缓缓流淌，所有的岁月和过往都进入他们的脑海。延续了上千年的剑与诅咒，在此刻终于再次相遇。那些封尘的古旧记忆不单单是魔法课上学习的生僻历史，它们有了生命，并确实真实存在。每一代的王，每一代的骑士，此刻都清晰明了的映在他们脑海里。喻文州记起了几个世纪之前黄少天的模样，黄少天依然是在白桦树下站着，冲他挑挑眉毛。黄少天想起了当烛光映照着羊皮纸，喻文州沉默的看着几个世纪来亘古不变的地图，他坐在边上擦剑。
剑与诅咒一直是他们，而他们的鲜血流淌始终在一起。
人们欢呼叫喊，他们在最绝望的日子里齐齐庆祝着新生：“剑与诅咒！剑与诅咒！剑与诅咒！”他们被众人簇拥着登上神坛，黄少天觉得自己脑子里混沌一片。喻文州和他并肩向前走，人们向两侧分散开留出一条前往神坛的路。黄少天和喻文州背靠着背，胸口滚烫得可以融化积雪，里面一颗心突突的跳得厉害。黄少天忽然意识到这场景和许多年前的很相似，倒不如现在排场大。
喻文州，你紧张吗？黄少天握住喻文州的手问道。
不紧张，喻文州摇摇头说道，你看西边，龙嗅到新王和骑士诞生的味道了，马上就会到了。
黄少天注视着西边天空黑压压的一片龙群，捏紧喻文州的手顿了顿问道，你觉得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喻文州将黄少天握住冰雨的那只手扬起，剑锋直直的指向龙群。不，他说道，我们终将胜利。
黄少天坐在田埂上看着鸟雀飞过天际，树林里的鹿怯怯的走出。喻文州在他身后站着，看着他。
“少天。”喻文州远远的叫道，“走吧。”
黄少天没有回头，喻文州索性走过去坐在他边上。黄少天被喻文州盯得有点慌，转过头问他：“你不要老是盯着龙骑士好吧？”
喻文州笑笑，拉住黄少天的手转过头去。“我其实挺想知道的，”黄少天眨眨眼睛问道，“那时候，人类屠龙的那天，那么多人，你怎么知道龙骑士会是我？”
“直觉。”喻文州说道，“十六岁我们相遇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
“胡说八道，三十多岁的人了，开口比叶修还能扯，你当骗十六岁小姑娘啊？”黄少天瞥他一眼，“你直觉这么准，还要我从北方一直找到南方啊？你的信我收到了，收到了前面几封，后面的那一沓我都看过了。”
“我投降。”喻文州笑道，“本王向骑士投降。那不是直觉，那就是喜欢你，可以吧。”
“那我同意了。”黄少天笑起来回答道，偷偷捏了捏喻文州的手。
“好吧。”他将黄少天额头的刘海撩起来，他的话语和那时星光一样温柔：“我会永远爱你，直到时间尽头。”
他们在夜空下对视，拥抱，接吻。此刻龙之歌将将响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