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主义者从未停止斗争

【喻黄】meteorite(END)

爱使人心潮澎湃,熔化一切冰川,使大地回春水波摇动。它跨越维度,穿过无数星区,走过山岗湖泊河谷,蔓延在幽邃寂静的星空,生长于漫漫时间长河,相会于光明之地。

爱会在黑夜中照得大地白昼般明亮。




(上)


天幕降下瑰色,正照在喻文州床上,一片金红与他的肩章相衬。喻文州站在窗边,最后一次看川流不息的人群。窗台上栽有可爱的铃兰花,春来得过早,它甚至还没有吐蕾。种子是他父亲从空间站带给他的,在其他的盆栽中长得格外出挑,茎叶是细细瘦瘦一抹绿色,培养液湿润适合生长。水杉已经是少见的植物,大地回春之时,它像死去一般呈光秃秃的枯木色,沉寂的矗立在培养液中。所有植物都在培养液中生长,树根盘虬交错浸泡在深不见底的淡红色粘稠液体中,由冰冷的铁质线圈固定。喻文州总是这么评价,培养液看起来像咳嗽药水,它们都死了,又幸运的活着。春夏秋冬四季更替,是智能环境系统模拟出来的,在最后一次冰期来临之前,只来得及储存四季变化的庞大信息,调取温哥华地区近十年来的季节模板。无论是赤道亦或是两极,都是相同的体感。其实没有多少人在意春日多或是少一场细雨润物,夏日微风是否驱散暑意,秋日是否还有金桂或是丹桂簇簇,夜莺是否还站在缀雪的枝头啼叫。



喻文州从床头取下了那颗来自地球的玫瑰石,那是他唯一需要随身携带的。燕尾双晶复方晶体结构的含水硫酸钙,通俗叫石膏。生于沙漠,在细沙与尘土中辗转,砥砺打磨成一颗形似玫瑰的石头。这种小玩意儿多是情侣之间赠送,不会枯萎也不会凋零。喻文州是从地下储藏室找到的。个头不大,摸起来是冷的,捏在手里会变热,灰扑扑的颜色不好看,极其普通的一块顽石,挂在脖子上还扎人,喻文州索性把它揣在口袋里。



他整整军服,站在穿衣镜前,金色的流苏搭在他的肩上,帽檐下露出一双眼睛,满是属于少年人的意气与抱负。眼里映的是瑰色光芒,心中想的是星辰万千。裤脚扎进黑色长靴里,脚跟一并发出轻轻的一声响,侧面看利落又清爽。喻文州把军帽戴正,再把额前的碎发都拢起,才缓缓的打开门,仿佛重千钧又轻如鸿毛。



喻文州的父亲皱着眉头打量着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才露出一点笑容。“去吧。”他轻轻说道,声音有些喜忧参半的颤抖。他的母亲冲上来抱住他,却很小心的不让眼泪打湿军服,喻文州轻轻的搂住她的后背抚摸着。他的母亲一直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条条框框规规矩矩束缚着,情感不曾流露,冷冰冰的对待任何人甚至有些残酷。喻文州这才体会到那些多年沉寂而此刻如火山喷发的情感,壮烈又柔和。



此去必将不复返。





喻文州走了。

除了那颗石头紧紧攥在掌心里,代表他和地球最后一丝一缕的联系。他进入了那片浩瀚的星海,进入无数未知变量组成的世界,美丽冰冷。



喻文州来到了他的宿舍。门是半虚掩着的,两人一间,显然他的室友已经先他一步来到这里。喻文州推开门,一瞬间之内在脑海中描绘了无数形象。高矮胖瘦,样貌神态。



可他就在那里站着,日光灯淡色的光照在他脸上,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正正好好够踏入他的心里,成为所有未知变量中可以抓住的常值。



他伸出了手。喻文州或许是被过亮的灯光照得有些发懵,昏昏沉沉接住那只手,轻轻的握了一下。对面的人显然对于喻文州如此正式有些惊喜,更加用力的捏回去,笑得露出了一个颗虎牙,嘴角右侧露出了一颗小小的酒窝,比一切喻文州在书本上学到的,见到的,通过天文望远镜观察到的光芒都更有穿透力。发光发热,恰好让你心里一暖。



“嗨你好,我叫黄少天,和你一样都是来自G市的。我看到你的资料啦,你看,魏老大都摆在桌子上面让我们好熟悉一下。”黄少天右手一指桌上两沓薄薄的A4纸,“你应该比我大几个月,不过好巧啊!我们都是10号生日。来来来!”他又说道,“我带你看看我们宿舍。”



喻文州被他拉着手,在宿舍打转。无论是饮水机,观星器,小型实验室,厕所,盆栽室,哪怕是警报系统都通通介绍了一遍。“好好好,也就这些,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啊!”黄少天一拍胸脯脱口而出,“我比你早来很久的……”随即又立刻改口,“也就一个多小时吧。我是西部军校喝沙子毕业的,路比较远就提前到了。”



喻文州冲黄少天笑一笑,觉得这个同龄人格外有趣:“我叫喻文州,你好。”



“哎呀你别什么你好你不好了”,黄少天象征性的点点头,放开他转身向对面寝室吼了一声,“郑轩!你别趴着了,徐景熙!你俩别锁门啊出来出来出来。李远宋晓还有小卢呢?都来看新人啊,以后就是队友了你们不激动一下吗?”



对面宿舍传来一个像是根本懒得动嘴的声音:“要一起待那么多年,所以不激动,简直是亚历山大啊。喻文州,你好,我叫郑轩。”



“我也困死了,倒时差过来的,我叫徐景熙,你好。”



连门都没有开,可能不仅仅是一个人懒到极致,而是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懒在了一起。出于礼貌,喻文州还是回答道:“你们好。”



晚上八点,蓝雨星舰的所有成员都被召集到舰桥进行会议。黄少天口中的魏老大也是非常年轻,二十出头,军装穿得笔挺,就是胡子拉碴的让人觉得很颓废。传言说是舰长魏琛和已经隐退的叶修为同期生,叶修就是一副叼着烟心不在焉的样子,魏琛的形象也是好不到哪里去。站在魏琛身侧的大副方世镜和他一对比,简直是军人中的模范。



魏琛不算是多话的人,训完半个小时就掏烟放人回宿舍。

“喻文州吃饭吗?走走走我跟你说说哪些好吃,正好也到饭点了。”黄少天在前面带路,引他去一个小型餐厅。接着他转头冲喻文州眨眨眼睛,补充了一句:“做好心理准备。”



喻文州也知道飞船上伙食绝对不能算是好,但打开大门的时候他依然非常震惊。牛肉罐头,羊肉罐头,猪肉罐头,鹿肉罐头,金枪鱼罐头,三文鱼罐头,鳟鱼罐头……



“假的。哪有餐厅,随手拿一个就吃了。”黄少天自己拿了一个,“你要哪种?牛肉的比较正常。”



“那就牛肉的吧,谢谢少天。”喻文州笑了笑,接过罐头。黄少天明显是愣了一下,随即动作流畅的递给喻文州。“怎么了?不能叫你少天吗?”喻文州边打开罐头边问道,他们从仓库里走出来,腌制金枪鱼的味道和牛肉番茄的味道飘了一路。



“可以,很久没人这么叫过我了。”黄少天微微侧脸,“上一次这么叫我的是我父亲,他已经去世了。”



“抱歉。”喻文州低头道。



“你抱什么歉,快吃快吃快吃,感受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罐头,再想象一下,我们要吃整整十四年时间。”黄少天做出一个夸张的呕吐姿势,把喻文州逗笑了,“才第一天,我已经想念我的虾饺肠粉叉烧以及鱼丸兄弟们了。”



“还好,我觉得没那么吓人。”喻文州叉起一块牛肉塞到嘴里,“走吧,回寝室。”



洗漱完毕后,黄少天拉开了窗帘。



夜幕是深情的宝蓝色,和刚刚仪式上魏队肩上挂着的蓝色缎带一个颜色。今夜星空清澈无比,从宿舍的窗户望出去,能清晰的看到几团星云。黄少天搞还不太明白那些星云所属的星系,或许是天狼座星系,或许是天鹰座。星团朦胧纠葛,闪烁着近乎淡紫色却又不能完全成为紫色的颜色,掺杂着一点灰白和一抹新绿。星是活的,恒星孤独耀眼,行星高速旋转。第一次真正置身于星河,比他们看到过的任何景色都壮丽,连漫无边的黑暗将他们包裹。人类总是因未知的事物而感到恐惧,那些星团看起来温暖美好又触手可及,像是火光一般红亮燃烧着跃动着,燃尽自己却还觉得冰冷。



黄少天拉开窗帘后就一言不发的盯着广屏,两个少年怔怔的站了一会儿后,黄少天率先扑倒在床上。



他拉起一点被角和枕头垫在身下,半倚半躺眯着眼睛看着喻文州,眼里清澈得像一潭水,足以倒映整个星系:“喻文州,你为什么来这里?”



喻文州被他叫一声终于反应过来,轻轻坐回床上:“我从小就很喜欢这些,哪怕父母是保守派的不希望我来军校,不希望我去执行一个个几乎于赴死的任务。我的身体不算特别好,身体评级刚刚压线过,你也看到资料了。”



“兴趣使然,是吗?那我的理由可能比你悲壮的多啦。”黄少天笑了笑,语调轻松平常得根本不像在讲述一件关于死亡的故事,“我的祖父,死于星际战乱,舰船来不及转向,被陨星击中与舰船共亡。我的父亲,死于探险,他被指派到来到新的领域探险,最终没有再回来。”说到这里,黄少天突然高高的昂起头颅,下巴正对着那团他们即将踏足的未知地带,“你听说过一个故事吗?船员的祖父死于大海,船员的父亲死于大海,船员也将死于大海。”




有些事情不是物理学或者生物学抑或是任何一门学科能够解释的。不属于基因链条里任何一部分,而是柔软的填充在心里,在恰当的时刻爆发出无比耀眼的光芒。那些情感会变得坚固,如同包上一层外壳,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与向往并存,糅合成他,寥寥几笔却又无比深刻的撞进脑海里。



黄少天打个哈欠,侧躺在床上对着喻文州半开玩笑半认真道:“魏老大说的,以后就是我们的蓝雨了。”


喻文州看了看即将成为一个小光点消失不见的水蓝色的母星。蓝雨,我们的蓝雨。喻文州心里反复默念这句话,却不知道该想什么,或许应该配一首雄壮的出征曲。他沉默了一会儿,仍然是用那几个字回答道:“我们的蓝雨。”



黄少天熄了灯,舱外永不熄灭的刺眼照明灯经过广屏的过滤轻柔的打在他脸上,他在黑暗中黄少天冲喻文州眨眨眼睛:“晚安。”


“晚安。”喻文州轻声说道,闭上眼睛。







在星舰上的生活没他们想的那么苦难重重,也不能算是安逸。但确实是枯燥乏味的,每天重复相同的操作和训练,进入模拟飞船,打开推进器,推加速杆,练习各种操作。黄少天总是会分心看窗外深邃浩瀚宇宙,一眼望过去满是尘埃。肉眼也仅仅能够看到无数漂浮着的尘埃,有多少粒子纠缠,新星生成,空间跃迁,维度牵引,超弦震动,他都看不见。每次理论考试的时候看着长段文字发愣,黄少天总是会觉得无比奇妙。



飞船的目的地是Lyree星,他们目前掠过鹿豹座的一角,正巧是尾巴的位置。那颗恒星闪烁着赤色的光芒,看起来有些烫手又似乎有些冷感泛出,隔了数十个的光年,总给人以触手可得的温柔错觉。喻文州转头看着黄少天边上的窗户,摘下耳机,手慢慢从操纵杆上滑落下来。他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除了太阳之外的一颗恒星,一颗还活着的星星,正值壮年,表面不断进行核聚变,向外辐射光和热。



另一颗已经演化成为白矮星,外层气体逃逸,恒星的核心慢慢冷却,在数十亿年中逐渐变得黯淡。



黄少天听到喻文州那边的响动,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喻文州似笑非笑,让人捉摸不透,抬眼对上黄少天的眼睛:“震撼。”



黄少天默不作声的点点头,随后放开之前一直紧紧捏着的操纵杆,往靠背一躺:“喻文州,以后我怎么联系你?”他笑嘻嘻的说道,“帅哥,留个电话号码呗。”



喻文州侧头想了想,打开虚拟屏敲了一串编码,又移动手指将这串编码传输到黄少天的体植芯片内。芯片在皮肤下面很浅的一层,浮出一点蓝色的光。好像有些烫,他想道,手指轻轻的覆上去,像一颗跳动的心脏。“以后找我就往这里面发消息。”喻文州缓缓的说道,“废话也可以。”

 


“遵命!”黄少天学着喻文州跟魏琛讲话的样子说道,接着冲他扮个鬼脸。喻文州没有说话,重新把目光聚焦在训练屏幕上。






飞越天狼座。

飞船来到天狼星附近,所有隔热板完全开启,将近九百万摄氏度的高温,使这艘冰冷巨兽因热胀冷缩而嘎吱嘎吱响起来。黄少天从对面床掀了被子跳出来,摇醒了喻文州。“喻文州,喻文州,起来了,天狼星晒屁股了。”



喻文州睁开眼睛,黄少天的身影模模糊糊的包裹在一片光晕里面,他还不是很适应刺眼的光亮。一盏小灯,再加上黄少天拉开的窗帘。



那颗巨大的火球炙烤一切,任何靠近的物体都化作一缕黑烟,甚至看不见被点燃的过程,它们就消失了。虽说是类似窗户的广屏,还有模有样的装上窗帘,本质上还是一个真实的显示屏。喻文州坐了起来,给黄少天挪了个位置。黄少天的双脚晃晃悠悠,时不时故意撞一下喻文州的小腿。



“怎么了?”喻文州转头问道。


“我靠喻文州,你以为我真的就是让你看一眼天狼星啊?这种恒星到处都有啊。”黄少天顿了顿,眼神有些不满,“快想,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给你收件箱里发东西了,你不看吗?”喻文州苦笑道:“马上就要操作考了,我觉得不是很简单。”言下之意就是我没看收件箱。黄少天转过身正对着喻文州的脸,豪气干云的拍拍自己的胸脯:“哥们儿我保证让你过,跟着我训练肯定没错!”



“我的天哪你别看我了,我没什么好看的又不是小姑娘,转头转头转头!”黄少天干脆利落,直接两手把喻文州的脸朝广屏方向扭,“看到没有?你看到没有?那是天狼座彗星!”


手指和皮肤接触,隐隐有发烫的感觉,喻文州也不太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


有些事情不需要知道答案。





天狼座彗星是非周期性彗星,上一次人们见到它是在386年前,它偶然闯进太阳系,被人类当时拙劣的望远镜所捕捉到。粗糙,是一个朦胧的光团,背景布是无尽黑暗又令人神往的宇宙,黑色绒布上颗颗珠宝点缀其中。那时候人们还不知道她来自哪里,后来持续追踪证明她来自天狼星座,兴许是弧矢一碎片的一部分,几万年之前的一颗小行星的一部分灰屑。无数尘埃与气体挥发给予她能量,冲向宇宙深处。慧核将慢慢消失,在一次又一次的猛冲中分崩离析,最终化作一团灰烬坠落在某个星球上。落在水上飘着,落在云里游着,落在土地上化为一体,落在烈焰上被燃尽。或许这一眼是再也不回来,也可能会回来,谁也不清楚。无数未知中确定的相遇,简直比那些高深繁杂的宇宙定律还要美妙一千万倍。




恰好现在她来了,一场令人惊喜又恰到好处的偶遇,是巧合又不是巧合。与其他常见的彗星不同,她有两条慧尾,拖着银蓝色的长尾,远远的划过,正好经过天狼星的中心,在强光中肉眼甚至看不出是什么,化为一条运动的弧线,像是为这颗燃烧的恒星添了一条银白色锦带。



喻文州看着,巨大的震撼让他颤抖。他微微张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双眼因为强光刺射而溢出一些星星点点的泪水,沁着眼尾。



等到彗星完全消失在他们所能够捕捉的范围之内,喻文州才揉了揉眼睛,缓缓的回答:“看到了。”



“喻文州,你几岁了?”黄少天向后一仰直接瘫倒在喻文州床上。



喻文州不知道黄少天为什么要问他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了:“已经十七了。”



“我们在飞船上待了多少年了?”



“一年了。”喻文州说道,也向后躺下去,方便和黄少天交流。毕竟不是双人床,两个人还是有些挤。他们肩膀贴着肩膀,年轻的血液在皮肤下流淌,一个尖锐,一个柔软,一个是薄刃,一个是软剑,无比相像却又截然不同。是可视双星,从茫茫烟海中找到彼此,互相吸引,互相契合,一个耀眼如天光,一个深邃如静海,围绕彼此旋转,远远望去是近在咫尺,却又相隔万里。



“那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达Lyree星?”黄少天低低的问道,声音有些哑。



“十三年。”喻文州轻声说道。



十三年足够改变许多东西,星云变换,时代更迭,烈焰灼烧,化为灰烬。有一些存在于生命当中的,注定相遇的东西永远不会被改变。



能量永远守恒,那一部分用在情感上的,最初相遇时候的,怦然心动的,比肩而行的,浑浑噩噩的,无法触及的,虚拟的,真实的,情爱的,无情的。不可视而又确确实实存在于某一个柔软的角落,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轻轻的戳一下,从前凉下来的血液再次沸腾起来,烧得面颊滚烫,呼吸滚烫,心口也滚烫。


是彗星来了。







分配是黄少天负责精密操作,喻文州负责系统控制。可结果和他们所想的不一样,蓝雨人少船多,每个合格的毕业生都有一艘小小的飞船。



黄少天一进入属于自己的飞船就兴奋得左看右看。做了那么多次模拟训练,终于能走上真正的星舰,哪怕前些日子的训练让他收敛了很多,总归是有些激动的。黄少天首先打开显示屏,用以前喻文州给他的编码作为地址给喻文州发去一条消息。



[嗨!喻文州,我是黄少天]


他想了想,又觉得语气不够,再补充了一句。


[我是黄少天!!!!!你也在自己的飞船上吗?]

随着一声清脆欢快的“滴——”声,对话框弹出「您有一条新信息」,对面回复了消息。


[少天,我在。]


黄少天看着屏幕突然笑了出来,心里想道:喻文州怎么可能这么镇定,一定和他一样心情激动到要手舞足蹈了吧!



一边的喻文州倒是有些惊讶,在他不紧不慢的打开显示屏之后,收件箱显示已经有两条消息了。这么勤快的,除了黄少天,就是初中时候暗恋他的后桌小姑娘。


喻文州没有再打开键盘,而是直接切入语音,他低头想了想,最终清除了黄少天后几次的骚扰,关闭收件箱,开始熟悉新舰船。







(中)



人终究不能够长久的活着,总有混沌的时刻,也总有清醒的时刻。或许是冥冥中的规律,在人欢喜自傲的时刻总要给予当头一棒,用最质朴的方式让人从美梦中清醒。



在听到警报的一瞬间,黄少天和喻文州正在训练,喻文州看到黄少天灰黑色的飞船金属外壳闪烁的光泽,仅仅一闪而过,他驾驶着飞船急促的转过一个弯,向母舰狂飙而去。喻文州一推加速杆跟上,飞船尾部吐出火舌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在陨石群中穿梭。


毕竟不是战斗型飞船,也没有配备弹药,所以每一颗陨石都是致命的。喻文州小心翼翼的操作,掌心沁出一层薄汗,黏黏糊糊的很不好受。黄少天接通了语音通讯,给他报了一个坐标,让他跟紧自己。


“好。”喻文州答道,抬手将飞船上方的按钮推下,调至手动驾驶模式,稍一闪神就会舰毁人亡。这是极其危险的,可母舰所处的境地比他们更加危险。那里有近一千个人,不能让他们就此送命。他大口喘着气,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双眼发红,指节扣紧泛白,眉头紧锁,额头一层细汗,刘海粘在额角,紧盯操作盘。


靠近了。



锁扣还没有完全锁紧,氧气堪堪充入40%,黄少天就强行打通了飞船与母舰的通道,在其中跌跌撞撞的奔跑,拐一个弯急促的冲向白色的回廊。喻文州紧随其后,他只看到黄少天的一个背影,听到一阵上楼梯时的脚步闷响。



黄少天跑得飞快,脚步声渐渐变轻。喻文州还在追,在白色旋梯向上看或许能看到他飞起的衣服一角。



尖锐的鸣笛和机械运转声,百万计的岁月似乎在他身上流逝。电子眼被干扰,在每个回廊里混乱的毫无章法的飞舞。它们不停的撞击钢板,一次又一次,然后碎了,掉在地上,发出轻轻的一声脆响。



咔擦。



母舰是一艘由冰冷金属铸成的方舟,装载着希望前行。她的侧翼被陨石击打得起火,火光冲天,火舌甚至舔舐喷淋系统,烧得炭黑。同那些植物一起烧了起来,火焰看起来明亮温柔,和地球的那么相似。


黄少天没空管那些绿色植物,哪怕他们是关乎未来氧气供给的,无比重要,不过他们还有备用氧舱。他大喘着气跑到舰桥,一身军服被熏得黑乎乎,蓝雨队徽被灰尘覆盖看不清楚,他走到魏琛身边。不久的喻文州也到了,就站在不远处,方世镜身边。



谁都没有流眼泪。哪怕是最小的卢瀚文也只是红着眼睛吸吸鼻子。


有时候魏琛确实会一意孤行,按照黄少天的话来说就是:老鬼,叼着根烟就以为自己能抗吗?再说了,烟也是不能抽的。


魏琛狠狠地揉一把黄少天的脑袋,黄少天被他摁得一矮,魏琛才发现黄少天已经比他高出一小寸了。魏琛心里总是想着他对黄少天和喻文州的第一印象:黄少天,刚刚比他肩膀高一点,还跑过来跟他说,魏老大,凭什么我一定要把头发染回去?


当然要,魏琛严肃道,你是一名军人,要有军人的样子。


黄少天觉得这句话是他说过的最硬气的一句话。


喻文州,中分,皮肤白相貌好,军帽一戴挺拔得像颗柏树,倒不像个军人,似个演电视剧的。魏琛拍拍喻文州的肩膀,小伙子,有前途啊,蓝雨的脸就靠你了。



卢瀚文在一边跳脚说他不服,喻文州是老气横秋,他是青春活力。黄少天和喻文州对视一眼,也开始叫不服。一大一小两个人一起作怪。魏琛也跟着反驳:不行,喻文州不能是最帅的那个,老夫也曾经帅过。接着一大一小一齐偏头斜眼看过去,报以嘘声。




“我去抽根烟。”魏琛哑着嗓子说道。


这回没有人阻止他,所有核心人员都集中在舰桥:黄少天,喻文州,郑轩,徐景熙,宋晓,李远,卢瀚文,他们目送他走向他的房间。魏琛出来的时候烟已经点着,看起来摇摇欲坠,似有寒风呼啸要捻灭最后一点星火。无所谓了,烟雾报警系统已经响了很久了,植物园已经被完全封闭,火势无法继续蔓延。


现在让它们烧吧,烧干净了,就结束了,魏琛说道,我们还有种子,还有备用氧舱,只是需要时间,而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烟雾弥漫开来,在烟气中他吞吐着焦油,尼古丁。烟灰积了一长条,灰白色的烟灰扑簌簌的落在脚下,魏琛伸手想弹掉,却发现无处盛放。


最缺的也是时间。





陨石撞击五分钟倒计时。


魏琛从舰长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弹了弹烟灰:“各部门注意,准备跃迁,不搞理论计算,我最烦这个了。”


“赌一把。”魏琛笑了笑说道,“等我好消息。”


他大步流星的走向他的那艘飞船,派人装了三发弹药。黄少天心里当然清楚,这三发弹药的量,只够一次尝试。他看到魏琛与方世镜凑近,交换了几句话。方世镜脸上的表情极速转换:怀疑,惊讶,最后渐渐汇聚成了一种向下的力,促使他轻轻点头。



“老鬼,行不行啊?”黄少天有些着急,“你这样……我跟你一起去!”



喻文州不知什么时候走上来了,拉住他的手。喻文州主动把手伸过来,黄少天,不知怎么的,犹犹豫豫在手腕处游走一阵,就和他握紧了手。两个人的手掌都有些湿漉漉,紧紧的靠在一起,喻文州冲他点点头,又冲他缓缓摇摇头。


没有人说话。



“我靠,这个时候你们都充周泽楷了吗?说句话啊!”黄少天脖子上青筋暴起,向魏琛方向吼道,“要去送死吗?”



魏琛已经迅速换好制服,军衔和军帽都是正的,甚至在火光照耀下闪闪发光,有一瞬间甚至让人觉得比天狼星还要刺眼。魏琛回头冲着舰桥上的人笑了笑:“不要小看我了,老夫当年可也是神一般的少年!”


那些光芒万丈,那些比恒星还要耀眼,那些荣耀的巅峰,那些荣光与道别,此刻都猛烈的爆发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黄少天抿着嘴唇不知该说什么,他只好扬了扬拳头。

魏琛踏上飞船。身体挺得笔直,背影英气而值得信任,像一个巨人,一堵坚实的城墙。




此时系统已经有一部分受损了,正叽里咕噜说着乱码,混乱无章,他是最冷静的一个,关闭声音反馈系统,戴上头盔,关上舱门。


魏琛在他的飞船里比了个v的手势,脸上是介于悲壮与自豪的复杂神情。他转头望着夜空,似是一往而深。那是他所热爱的地方,那是他一声向往的地方。他回头轻轻一笑,抬手切断了通讯系统。



黄少天扑过去想要停止运行的时候已经迟了,魏琛的飞船已经完全脱离母舰。还有一分钟,人们静默着注视着这个英雄赴死般的行为。结局肯定是令人惋惜的,他们甚至想象得到,无论是将母舰进行跃迁还是将那颗拦路虎进行跃迁,魏琛都来不及回到母舰,哪怕充分利用弹药爆炸的冲力也无法完成。



他走得太远了。化为一颗小小的黑点,向着已经摩擦得不断产生气体的陨石直直的撞过去。陨石是极其滚烫的,温度高到让表面和内里物质都气化,魏琛的飞船渐渐隐没于热浪之中,一阵一阵的热气波动让他和飞船的身形看得不太清楚。



朦朦胧胧,让人想唱一首老歌。



*「The only way humans have ever figured out of getting somewhere…」




三。



二。



一。



*「is to leave something behind.」




方世镜早已准备好,在弹药发射出去的那一刻,陨石由于冲力偏离了预定轨道,在临近的空间开始进行跃迁。巨大的黑色洞穴凭空打开,像一只巨兽的血盆大口,抑或是一条黑色隧道,里面是无尽的幽暗。时间仓促,这是一次不定向跃迁,谁也不知道最终会到哪里,会发生什么。



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弹药撞上陨石无声的炸裂开来,幽蓝色的光泛出,浑身的血液都随之凉下来,冰凉沁人,明明热浪还在一浪扑一浪的打过来,黄少天竟打了个寒噤。



整个过程像是在看默片,弹指片刻,陨石被拉入那个黑暗空间没了踪影。魏琛的飞船在星门边缘挣扎着一点一点被吸进去。巨大的摩擦让飞船表面几乎起火熔化,飞船压迫得要变形,尾部的燃料已经是足马力喷发,形成一道长长的蓝色细线,焰心是红色的,焰尾甚至已经被吞进星门。黄少天可以想象的出,那些嘎吱嘎吱的可怕声音。



是山摇地动,是死亡来临。



接着,火焰消失了,飞船也消失了,星门关闭,像是不存在过一般了无踪影。



有轻轻的一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黄少天没有去想,只是盯着那片瑰丽星河,目不转睛的看着繁星浩如烟海。





竟比平时还要灿烂几分。






植物园的火已经熄了,余温尚存。


黄少天早有心理准备,此次前行就是危险重重,甚至会搭上性命,一条命,十条命,千百条命。他们在用死亡去填补,极少人能够到达旅途的终章,无非是先死还是后死的问题。可黄少天还是来了,哪怕大海吞噬了他的曾祖父,祖父,父亲,他的祖祖辈辈都死于此。




海员终究是要死在大海上的。


方世镜沉默的看了一会儿,手才从那个执行命令的屏幕上挪下去,他轻轻的摘下军帽,双手背在身后。随后他带着卢瀚文离开,回来的时候给每个人都带了罐头。黄少天机械的接过罐头,撕开金属膜,叉了一块塞到嘴里嚼起来,他已经不在意是什么味道的了,他也根本没有花时间辨别,只觉得干瘪瘪的像是在嚼树皮。


方世镜走到舰长桌前,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枚小小的勋章。按理说,当上舰长都要有盛大的授勋仪式,而现在这个还未从悲伤中缓和过来的近一千人的小团体,共同见证了这个可以称得上是悲壮的时刻。



“蓝雨前舰长魏琛殉职,现由大副方世镜代舰长。”方世镜轻轻说道,却又极其清楚响亮。



回寝室时黄少天一路都沉默不语。喻文州在他身后,看着他一个人在白色回廊里慢慢走着,想说点什么,却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安慰他。



两者皆是当事人,共同经历一个敬爱的人的离去,还是以如此悲壮的方式为了母舰,为了全舰人葬身茫茫星海,甚至连尸骨都无存。喻文州走上前去,和他并肩而行。所有柔和的日光,或者是模拟日光灯,照在他们的脸上,身上,手上,似锋利的剑划出一道道透明的伤口。



黄少天打开门,拉开窗帘盯着广屏上浩瀚夜空。他们已经距离星门开启的地方很远了,明明方才一瞬间前的事情。黄少天眼睛红红的,坐在转椅上一蹬桌脚借力转起来:“我不明白了。”



黄少天心里其实明澈的像面镜子,什么东西都能映出来。他知道的,让魏琛去确实是当时的最优选择,总比葬送一船人要好。他确实表面上与内心有些不符,明明老鬼老鬼的叫他,在操作失误的时候说他没用,军人不像军人。可他更了解的是,魏琛确实是个值得敬重的人,黄少天也确实发自内心无比敬重他。



可他就是不甘心。



喻文州没有接话,反而开始翻起柜子。最终,他从一个积灰的角落里找出一个盒子,是红色绒布的盒子,包得很精细,大概是以前盛放蓝雨队徽的盒子。喻文州从里面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灰扑扑的东西,看起来和工地上的泥瓦颇有几分相似,但棱角分明,像是被风砍刀削。



黄少天眯起眼睛看着喻文州置于掌心上的一颗:“那是什么?”



“是玫瑰石。”喻文州对着它笑了一下,没有看黄少天,“很漂亮,对吧?”黄少天还没接话,喻文州就接着讲了下去:“情侣互赠,寓意是相守一生知道海枯石烂。真正的玫瑰会凋零,它不会。”



喻文州顿了顿,低头看着黄少天:“我的意思是,有些东西是不会被忘记的。”


黄少天点点头,站了起来,给毫无防备的喻文州一个拥抱。他将头靠在喻文州耳边,低声说道:“谢谢你。”


喻文州还没有反应过来,黄少天就轻轻拥住他。他用余光看看黄少天,黄少天的侧脸线条干净利落,阴影在他脸上,睫上,眉上,鬓角落下,是无比温柔的暗色。



在这个残酷无情的世界里,喻文州终于抓住了无数未知变量中的常值,那是黄少天,在浩瀚宇宙中两粒浮尘的相遇。那是他会花一辈子去热爱,用一辈子去等待的人,一个永远十七岁的少年。




「当我归来,你已迟暮,一呼一吸,一生轨迹。」



喻文州将手覆上黄少天的脸颊,另一只手环住他的后颈。唇瓣紧紧的贴在一起,没有情欲掺杂其中。两个人都不太会接吻,只是生硬的触碰交缠在一起,或许还有一些血腥味,不知是谁的。此刻他们正越过一颗耀眼恒星的上方,暗青色的光芒照在彼此的脸上,心里,照亮前路。


两颗心紧紧的靠在一起,爆发出足以熔化严冬冰雪,能够使大地回春的温暖。



“嗨。”黄少天松开喻文州,看着他的眼睛,“我真的没有想到。”


“可你不也接受了吗?”喻文州将额头和黄少天的额头靠在一起,眼里清澈明亮得可以映出所有时间巨河中不论是幸福,痛苦,快乐,悲伤,抑或是他们一同度过的美好岁月。



“也许下次看到彗星的时候,我们就在lyree星了。”黄少天轻轻说道。



“是的。”喻文州摸摸他的脸回答道,“蓝雨,我们。”


他是黄少天,亦是寒冷岁月里最为明亮的光。







随后的一段日子过得平静而惬意,一切照常进行。

黄少天第三千四百六十五次打开牛肉罐头。


“我靠。喻文州,我当时是不是跟你说牛肉罐头好吃?我的天哪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收回收回收回!”黄少天揉揉眼睛,随后顺手整理一下头发,“我放弃了,能不能不吃啊。”


“坚持一下。我们还有……十年。”喻文州迅速解决一罐。


“还有十年。”黄少天低声说道,“幸好遇到了你。”随后补了一句:“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吃牛肉罐头了。”


喻文州坐在黄少天对面,叉起几片可怜巴巴的生菜塞进嘴里,听着黄少天每天早上不间断的絮絮叨叨。“是的。”喻文州没有看黄少天,轻轻笑道,“我们还有十年。”




两个人玩遍了母舰上的娱乐设施。他们一起栽下新树苗,现在大概接近和他们一样高了,他们坐在舷窗边上看青灰色的恒星升起又落下,他们读诗,读古代诗,读现代诗,读革命诗,也读情诗。后来诗集因为电路故障产生火灾被毁。火光同诗句一起燃烧,喻文州低着头念出下一句。他们默契到不需要交谈就可以清楚了解彼此的想法。



[喻文州]黄少天说道。火焰里诗集噼里啪啦的烧着,翻过一页一页,边角先化掉。有些听不清楚,喻文州只是看到他的口型。



[我们到了lyree星要养一只猫。]



[好啊。]喻文州冲他笑一笑,回了个口型。他知道黄少天的所思所想,黄少天也是一样。是镜子,又不是镜子。



剑与诅咒,披荆斩棘无往不胜。







两年后。


“方队,我们收到了一个波频。”通讯员特地从通讯室跑了过来,“好像……好像……”


“你别着急。”方世镜说道,拍了拍通讯员的背,“像什么?”



“刚刚分析出来,发的是坐标,但有一段是模糊的。发件人像魏前辈。”通讯员手指一划,点开屏幕展示出一个波频,随后打开魏琛以前发送的信息。



“方队你看……这两段重合了,最后的两段也重合了。”通讯员显然是第一次和舰长汇报如此重要的信息,“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噪点太多。虽然很模糊,但我可以百分之八十肯定,那就是魏前辈。



方世镜将资料留下,挥挥手让通讯员离开。





喻文州和黄少天沉默的站在一边。方世镜眉头紧锁,来回踱步。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却发现早就空了。魏琛的烟盒谁都没有动,和两年前一模一样,静静地躺在桌角,积上一层灰。


“你们觉得呢?”方世镜笑道,“魏琛发信号了。”



黄少天,典型的机会主义者,说话一针见血:“我觉得不大可能。首先空间跃迁是随机跃迁,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其次,信息传递需要时间,也没有办法追踪传输路径。简单来说,无从找起。或者……”


“或者极大可能性是魏队已经死了。”喻文州缓缓说道,“或许这只是他跃迁之前发的信息,只是现在才被接受到。”



“悖论。我亲眼看到魏琛断开通讯系统。”黄少天反驳道,“再说,哪怕没有断开,发的信息也该立刻收到。”



方世镜揣上那盒烟:“我找到他的时候至少得让他有烟抽。”



“方队,这个决定是极其不妥的。”喻文州跟了上去,“蓝雨的舰长弃船不顾。”


“并且我们也知道魏琛对于整个蓝雨有多么重要。”


方世镜转身大笑起来:“两个小崽子,我干什么你们还要管?魏琛交代过我。”


“未来是你们的。”


方世镜哼着不知哪里的歌谣,缓缓走向装备室,晨辉映在他身上,留下一个狭长的背影。





「Love isn't something that we invented. 

It's observable, powerful. 

It has to mean something. 

Maybe it means something more, something we can't yet understand.

Maybe it's some evidence, some artifact of a higher dimension that we can't consciously perceive. 

Love is the one thing that we're capable of perceiving that transcend.」*






*摘自电影星际穿越。






(下)




随着屏幕上的白色波形与噪点慢慢消失殆尽,整个画面呈现出颓寂的灰色。



[信号已丢失]



黄少天和喻文州对视一眼。喻文州叹了口气,正了正军帽,揉揉发红的双眼,转过身去整理仪容。


他转了过来,面对沉默的众人,军靴脚跟轻轻一碰,站得笔挺,胸前蓝雨队徽骄傲的挂着。他抬眼,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丝毫不拖沓,干脆利落地敬了个军礼,随后将右手握作空心拳,置于左胸前最靠近心脏的位置。



他轻轻地吐出这些字,却如庄严肃穆如吟诵古老咒语一般:“蓝雨第三任舰长喻文州,在此宣誓就职。永远效忠蓝雨。”



窗外氐宿三正闪耀着它永恒的光芒。那是一颗瑰丽尉蓝色的星球,整颗星球由气态物质覆盖,气旋不停在它表面生成又消失,产生无尽尘埃碎屑又立即被高温所气化。它壮丽得像海,却又不全然是海的样子。它也有波浪起伏,也有潮起潮落,说不定还有惊天巨浪,可那都不是海。上头的人说lyree星是固态的,比地球小一圈,围绕初生的恒星旋转,有淡金色充足而温暖的光照,有宝蓝色深邃平静的海,说不定还有山川,还有河流。



他们有的是时间可以创造可以开拓,他们会花一生在这浩瀚无尽的宇宙中游历,奔向希望之地,奔向一片光明的未来。



黄少天甚至已经想好了。他们要在最高的陆地上看海,看她波涛汹涌,看她静谧惬意,坐在一条狭长的日落海滩上,赤脚踏在温暖柔软的细沙上,轻轻哼一首歌,关于宇宙,关于热忱,关于情爱,关于彼此。


关于喻文州和黄少天。




有时候,黄少天总是想,能来到蓝雨,能遇到喻文州,实在是太幸运了。没有彼此,他们会被恐惧打败,没有彼此,他们会被绝望撕裂,没有彼此,难以想象如何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



黄少天回到宿舍,坐在刚刚宣誓就职的喻文州边上。喻文州揽住他的肩膀,细细碎碎的温柔从眉梢眼角漾出来。他们抵着额头交换了一个浅尝辄止的吻。黄少天放开了喻文州,舔舔嘴唇说道:“喻文州。”


喻文州转头看他,灯比较暗,恰好映出眼里熠熠星河。“怎么了?”喻文州笑着吻上黄少天的鼻尖。


“没什么。”黄少天眨了眨眼睛,“我就想叫叫你。我怕以后我也出什么事,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又要说我瞎说。我就想叫叫你,当我在夸你名字好听。”



“少天,我喜欢你。”喻文州几乎是一字一停,吐字极其清楚。黄少天先是惊讶,随后笑了起来。明亮如同恒星耀眼,明亮如同白昼彗星,正如六年前第一次见面那样,如此美好。他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恰好撞进你心里,使人心头一暖。他伸出了手,轻轻搭在喻文州手掌上,渐渐扣紧。




他们做了。都是第一次,黄少天还不太适应,身体僵硬,四肢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清理之后,喻文州把黄少天被汗水沾湿的刘海拨开。黄少天已经睡着了,鼻子微微皱起,睫毛随着呼吸一颤一颤。喻文州躺在他身侧,盯着黄少天的侧脸看了很久,忍不住吻吻他的耳垂,低声细语道:“晚安。”








一年后。


夜空依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几颗邻近的星闪烁着暗色光芒。


一次例行的远距离训练。黄少天背上装备,戴上头盔穿上厚重的宇航服,准备跨进他的飞船。


喻文州照常站在舷窗边,和黄少天挥挥手笑一笑。他看到黄少天在白色回廊里停住了,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朝母舰跑去。喻文州在玻璃门口等他。



是冬天,母舰为了模拟地球季节变化调节湿度和温度,呼出的热气使玻璃上结一层水雾。这使人想到地球的冬天,那里有雪,大地银装素裹,是很漂亮的。我还没有看过黄少天滑雪,他想道,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不知怎么的喻文州就有些难过,他摸摸口袋里的玫瑰石,看着黄少天缓步走来,只是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喻文州没有主动去打开门禁,黄少天倒是急吼吼的想开门。黄少天甩甩头,喻文州帮他摘下头盔。


“喻文州。”黄少天低下了头,接过喻文州递给他的头盔,手里把玩着头盔的松紧带,“我觉得我现在不太好。我也不知道哪方面不太好……总之就是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我觉得我什么都不缺,又觉得缺了什么。”黄少天闭上眼睛考虑了一会儿,“可能是长途飞行综合征吧。”


“你很好。”喻文州低声说道,“会过去的。”接着揽住他的脖子吻他。黄少天慢慢挪动脚步靠近他,可宇航服太厚重,头盔与宇航服之间还有锁扣。他们笨拙的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成功。嘴唇堪堪相触,若即若离,一呼一吸清清楚楚。喻文州轻轻笑了一声,放开他:“等你回来吧,算我欠你的。”





他目送黄少天走向飞船,向他挥挥手。黄少天似乎没有看到,操作以后飞船尾部引擎开启,发出机械运转的轰鸣。


喻文州一手按着耳中的对讲机,看着黄少天的飞船即将悬停在空中,随后远去。背景是星河,他所爱的人即将启程,哪怕几个小时后他就会回来。这几个字轻飘飘的落在地上,滑落消失在星汉灿烂中,最终声波中所传递的能量会消失殆尽,信息会不知所踪。



所有声音都淹没在寂静的宇宙中,那看起来像一部默片。他在等待着他的骑士归来,口中吟唱着屠龙的咒语。



“我爱你。”他说道。








“喻文州。”黄少天拉下位于头顶上的听筒说道,“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回复:收到,收到。”喻文州答道,“怎么回事?”



黄少天那边声音有点模糊,之后变得断断续续,“喻文州,我知道我们还有很长时间,还有整整七年才能到达lyree星。”他顿了顿道,“……确实是很长时间,足够让你想我好一阵了。”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断断续续,可能是信号断线了,也可能是被某种温热液体打湿导致短时间的短路。喻文州立刻调取黄少天所在的星舰的数据。



长伽马爆形成得无声无息。或许用无声无息形容不是特别恰当。它形成于远离超新星爆炸的位置,沿着爆炸相反的方向以接近光速的速度喷射出巨大的能量,携带离子风暴席卷而来,喷流中动荡的激波产生了X-射线,足以击沉一艘金属巨舰。



确实来不及了。





黄少天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你不要担心我,由于离子风暴和空间震荡形成折叠处。你带着蓝雨进行跃迁,我不知道折叠后的目的地在哪里,总不能坐以待毙。我……努力努力。”



黄少天继续说道:“要是我努力……失败了,你也不要想我。把沙漠玫瑰送给别人吧,有那么多好姑娘。”



喻文州立刻向全舰下达空间跃迁的命令。他是舰长,舰长得把所有泪水往肚子里咽。他确实很难受,心里堵得慌。某个柔软的一角正随着那个人的话语被敲敲打打,撕开暴露在空气中。



若不是这样,喻文州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他胸腔里藏着如此滚烫炽热的情感,此地此时此刻,如同熔岩般汹涌的溢出。



若不是黄少天,他永远也不会开始爱,学会爱。他的心永远是一叶孤舟,漂浮于静止死寂的海面上。他在晴空中,烈日下,抑或是在风眼中心宁静的一处,他遇上小岛,与小岛擦肩而过,遇上漂浮的椰子,与椰子挥手道别。



最终他遇到陆地,他走上陆地。



他遇到了黄少天。



他知道,所有的不幸都必将发生,好在黄少天来了,与此同时带来的还有光芒。一柄薄刃刺破黑夜迎来黎明,照亮大地,缱绻又温柔,锋利又明亮。他亦是一朵山茶,在了无生趣的日子里带来些许芬芳与慰藉。



我不能倒,我要集中精神。喻文州咬着嘴唇想道。



他倒了,蓝雨就倒了。





他听着黄少天那边的一句一句,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屏幕上坐标点显现以后又消失。



“放弃黄少天,各部门准备,全速跃迁。”



黄少天的信号接上了一阵,屏幕上的噪点越来越多。喻文州很熟悉黄少天,他确信黄少天还讲了许多其他的话,可他只能听到几个字。




“三。”


“二。”


“一。”



“喻文州,再见啦。”



黄少天似乎是笑着说的,随后信号彻底消失。


至此,蓝雨全舰跃迁成功。









蓝雨一切都好。


喻文州有些时候看着广屏的上的星空灰很想黄少天,他总是相信黄少天某一天会回来的。寝室变得空荡荡,一开始让他有些难受,有些不自在,甚至有些痛苦。没有人每天晚上在他耳边聒噪,没有人同他讲述十多年前发生的趣事,没有人将他们的初遇牢牢记住并且不厌其烦的定期回忆,没有人会和他讲鬼故事,没有人专门早起提醒他看一颗彗星,没有人和他躺在床上手舞足蹈聊梦想,没有人晚上偷偷爬起来吓他,没有人冬天来蹭他被窝,也没有人熄灯以后和他道晚安。



这些都消失了。



这些他早已习惯的事情都慢慢远去,最终成为一沓积灰的记忆,再也无人翻动。喻文州总是会刻意想想黄少天,他本可以把所有小习惯都折起来,回到一个人的寝室,打开一个人的电脑,翻看两个人的照片。



可他没有。他把所有无用的东西,占用内存的垃圾,不复存在的感情全部都囤积起来,慢慢堆叠成一座小山。这座小山是他属于他的,也是属于黄少天的,里面有他所有珍贵的回忆。



他会每天查看收件箱,每天给和黄少天一起栽的树浇水。这些树长得快,已经一人多高了。他有时候也会忘记,拿罐头总是会多拿一个,多余的全部放在寝室的桌子上。郑轩进来的时候都惊呆了,你这里是粮仓吗?我说番茄牛肉怎么都快见底了!


不是的,喻文州摇摇头想道,我只是健忘,常常忘记他已经走了。



有些习惯还是无法改变的,至少他还没有放弃。







七年后。


“喻队,我们已经抵达lyree星。但……一到这里母舰就连上了一个信号源,不过被摧毁的很厉害。”



“好的,谢谢你。”喻文州点点头,挥手示意通讯员离开。



喻文州的打开显示屏,突然右下角收件箱弹出红色标识。



「您有一个新信息」


喻文州愣了一下,点开信箱。



[我也爱你。]




那颗不断燃烧的陨星终于轰然坠地。它回归了,在万千星河中回到了属于他的地方。或许是天狼星的那颗,他们所见的那颗。穿过厚厚的大气层,恰恰好好击打在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END.






一些解释和说明:

-meteorite的含义是陨星或者流星,在这里作为标题取陨星。

-天狼座  彗星有参考1910白昼大彗星,实际上并不存在,为剧情所需。

-结尾是甜的。并且希望大家不要纠结于meteorite这篇文章里的物理数据,我也知道……哪怕疯狂考据bug也是数不清的,本文纯属娱乐。

-祝黄少天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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